长河上的白帆

高中重新做人版

霓虹灯

那年早春晚自习的下课铃丁零当啷地响,窗台上柏影里的麻雀扑棱棱地飞了,翅膀的影子划过灯火通明的窗口,似是橙红的金鱼倏忽一跃过水留痕。

喧声四起。板凳与地板的摩擦声吱呀吱呀地此起彼伏,肆无忌惮地发出噪声。没有固定音律的人声像老式水龙头下透明连贯却不规则的粗线条,涌流碰撞在校园静寂的广场、围墙和楼体上。草坪里蹦蹦跳跳的珠颈斑鸠们受了惊,翅尖擦出啪啦啦的轻声,跃上低垂的树梢化成枝干的一个个突起,只是喙的剪影仍然清晰可辨。

那年声控灯还是深圳门前的新奇装备,这般随着喧闹流畅又理所当然的照明变化无疑是颇有戏剧性的。时时能听见教室关门的乒乓作响,像是公共汽车到达终点站时熄火的轰鸣。随之,那些大大小小街道上的夜市便亮起了灯。

“你晚自习又早退了是不是,温州?”杭州握着肩头挎包的带子,闲然步过那条弯弯曲曲不平不整的灯光线。

“我那是出来,给浙组赚钱来了。逃课和自习都是手段,发展才是硬道理。”温州把桀骜的鬓发掀到耳后,虽然它们下一秒钟就遵循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规律,再次支棱了出来。

南京走在街道靠外一侧,双肩背包变成了单肩背包挂在身体一侧,两条带子垂下来晃啊晃。头发刚剪过,头顶的呆毛翘了五六七八根,刘海和短发随着夜风飘来飘去糊了半张脸。宽大的校服外套里填充了一件浅棕色的大棉袄,蓬松得像个发酵过头的面包。

“宁姐!”温州热情地招呼道,“今天新到了天青石色的发夹,我看挺配你这件棉袄……校服外套的,你看看?”她从小摊底下掏出一个生锈的铁盒,打开盖子,捧到南京鼻子底下。

“那是,你摊上的什么东西不配我校的校服外套?”南京嗔笑着,没有动手翻盒子里的东西,脸上却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态。小摊位的照明除了一个白炽灯泡,还有卡在顶上小半个巴掌大的一个转动式霓虹灯源,赤橙黄绿蓝靛紫,闪烁的光斑在满桌晶亮的饰品上跳跃不停,不规则的透明形状流光溢彩,像晴天湖水皱纹里的阳光。

杭州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拉住她藏在袖口的手。南京三个指节蜷缩起来虚握住她的一个指尖,在指腹上揉了揉以示亲昵。

“那个。”她把另一只手拿上来,指了指盒子底下露出一个角的琥珀形玻璃挂饰,“桃红……有青绿色的吗?就是你们好组长最喜欢的那种——青绿。”

雪亮的灯光映照下,杭州的脸飞快地红了。好在霓虹灯的红色转过来给她涂了一层淡妆,及时把它遮掩。“有有有!”温州急速地吐字,从挂架上取下一个塞进南京手里,“最近很流行的江南春淡彩色,宁姐好眼光——还是杭姐好眼光呀?”

“你说呢?”南京笑得眉眼弯弯。

“春天快到了,这里面还有一片金粉的叶子呢。”

 

从此杭州的书包上就多了一个钥匙扣。说来也不是她自个儿挂上去的,只是第二天早晨起来,装饰拉环上,莫名就多出来了那个青绿色的琥珀形挂饰,里面还静静地嵌着一片金粉的叶子。枕头和被子里埋着一个大萝卜的脑袋,短发支棱得乱七八糟,哼哧哼哧大约在梦里回味着什么点心。杭州也不去打扰,径自起了,整理书包的时候,不自觉地把那枚玻璃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直到它被手心的温度染得温热。

 

那年晚自习的铃声仍然牵出人潮铺天盖地和声浪波涛翻滚,声控灯挂上了汶川妹妹的门廊。

那一排曲折蜿蜒的夜市灯光没再出现,满街游动的霓虹灯影也消失不见。

“撤了,再有两个月就要迎接运动会了。这是我们学校第一次办校际奥林匹克运动会,这些乱糟糟的摊位每夜喧嚷闹腾,太影响校容校貌,叫展示什么给人家外校来的看,况且来那么多人,也不方便。”

北京指挥着。那一路小车散开了,朝着幽深的路里进去。摊位上零星的小霓虹灯还闪烁着,随着轮子的颠簸扫过地面。前几天刚下过雨,缝隙里残留着水珠,地面上拖出一道道斑斓的痕迹。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杭州才发现钥匙扣磨损的卡口断裂了一道。在夜幕笼罩的街道上她只听见身侧并不引人注意的啪啦一声,回头看时玻璃挂饰已经砸在地上,碎成两半。凹凸不平的断面上,霓虹灯的光影一闪而过。它竟像星星一般地闪烁了一下——那片金粉的叶子暴露在空气中。

她蹲下身子,拾起那两半碎片拼合到一起。青绿的玻璃上现出了一道去不掉的丑陋疤痕。

挂饰的碎片被束之高阁了,和所有那些好看又似乎无用的东西一起。杭州没有告诉南京,只是在被问起为什么钥匙扣只剩下一个环的时候,说她嫌那么大一块玻璃重,拆了丢宿舍了。

南京既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也没有追问。两人仍像平时那样信步在更新了路灯的校园里漫游,踱到小卖部,南京在最“摩登”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根桂花糖冰棒,拆开来递给身边人。

“夜市没了。”她叼着冰棒含混不清地说。

“说是马上要迎接校际运动会了,怕影响校容。”杭州撕开包装纸扔进一边垃圾桶。

南京任由晚风掀开额前刘海,半晌说道:“怎么好感觉这条路冷清了好多。”

“你以前明明是抱怨这么宽一主干道怎么好每天晚上都要堵得水泄不通。”杭州说。

“因为有些人不太正常,只梦想着自己见不到的东西。”南京故作高深地说道,然后咬了一口冰棒,“卧槽好冰……我的牙。”

杭州没忍住笑了,让她别那么着急啃。

“含化了才入味儿。”

 

晚自习的铃声又响了,料峭春风里喧嚣照常四起。

声控灯已经成了平常之物,乃至过期的报纸。夜市的灯没再亮过,曾经它们活跃过的主干道两旁,窄小的门面比肩林立着,那些摊着饰品、挂着“时尚衣裤”、喷着夜宵香味儿的小车,好像纷纷躲进了屋檐里面,在发光的黑体字之下探头探脑。霓虹灯也变成固定式的了,万花筒一般的图案在人行道上旋转放缩,在路人脸上涂抹鲜艳的油彩。

灯火缀了满街,聒噪的大音响放着爱而不得的老情歌,震得小精品店的风铃琳琅作响。

南京望着那串摇曳的风铃和精品店里温黄的灯影,想起来一个“地摊货”的小钥匙扣:玻璃制的,青绿色,和杭州最喜欢的那条长裙一个色,里面嵌着一片金粉的叶子。是几十年前的一个早春在夜市上买的。她还把它亲手挂上了杭州的书包。杭州似乎没有留意,也好像不知道是谁挂上的,却显出很喜欢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藏得好极了——就这一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后来每当她看见身边人包上空空如也,迎着霓虹灯的流光摇曳闪烁的环。

总有的时候她想问问杭州,是不是知道了那钥匙扣是她挂上的,比如现在。但每次话都停在舌尖说不出口,也比如现在。

因为现在,杭州正淡淡地笑着,霓虹灯的红光给她镀上一层柔边,让她脸上的茸毛都能被描摹清楚。南京忽然就舍不得开口了。这个问题——好突兀啊,而且似乎没什么意义。

答案就被赋予在笑容里,杭州无声地回答她,而且谁都不必说。


情人节贺文,然而情人节当天在考试,于是考完了来建设(

好久没写糖了不知道这篇是否成功……所以客官们留个言?(鞠躬)(看呐有人在骗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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